如果不快樂
請找我
我會讓你重新笑起來
九月十七。
又是星期六晚上,十點多的時間,人還算旺。吧桌外站了一兩排的人,吧桌前的角落卻坐了幾個平庸內向、無人理會的女生,不對,其中一個是雪莉(Shelly)。
取雪莉做英文名字的台灣女生不多,她二十一歲左右,從澳洲唸統計學回來,短頭髮,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日本漫畫的女主角,笑起來左邊有一個很深的梨渦,身材均勻穿得火辣,個性爽朗又愛喝,說話大聲卻不吵耳,如果不是個子太小的話,會是我喜歡的類型。
咦,什麼時候開始,我喜歡上個子高挑的女生了?
雪莉是這裡的常客,三不五時就失戀一次,但不到幾天就會交到新的男朋友。雪莉說過,沒有戀愛的日子,她會睡不著覺。她很容易喜歡上一個人,也很容易被人喜歡。
至於為什麼都維持不長久,大概是她選錯場合交朋友了,酒吧中的男女,輕易卻不認真。而我,並沒有興趣做她集郵冊裡的一張舊郵票,反而能跟她保持較長久的朋友關係。
遞給她一杯紅酒:「幹嘛不開心?又失戀了嗎?」我跟她講話習慣直來直去,一來很熟,二來她也能玩。
「還沒。」雪莉不假思索回應。
「什麼時候?」
「大概晚一點吧。」
「真的鬧分手?」
「剛鬧完,待會分。」
快問快答,兩人對望大笑。我們乾了半杯紅酒。
「那你什麼時候分手?」雪莉反問。
「什麼時候我說過要分手?!」
「不管。分手的時候記得通知我,我排優先。」
「不可能,外面排隊的名額已經滿了,要守秩序。」
我倆又笑,碰杯。
「謝謝囉。」雪莉左邊的酒渦愈笑愈深。
「謝什麼?」
「本來心情壞透,現在差不多好了。」
「才差不多而已嗎?」
「好,那你再說個笑話我聽。」
樂於效勞。我想了想,說:「這是個網路笑話。有一個神經病,醫生問他,如果你左邊耳朵被割下來了,會怎樣?他說:那我左邊就會聽不見呀。醫生點點頭,再問他,那如果連你右邊耳朵也被割下來,你會怎樣?神經病人想了想,說:那我會看不見呀?雪莉, 那你說為什麼?」
雪莉笑說:「我又不是神經病,我怎麼知道。」
「好吧,那我直接講。醫生問神經病人為什麼,神經病人說:兩隻耳朵不見了,我的眼睛會掉下來,那就看不見了。」
「亂講,好勉強,不好笑。」
「什麼亂講?你聽不懂廣東腔國語?」我俯身向前,把眼鏡摘下:「是眼 鏡 會掉下來!」
雪莉笑破肚皮,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:「雖然我不喜歡戴眼 鏡 的,但你還是戴回眼 鏡 比較好看,這副模樣好醜…哈哈哈…」
我並不介意。習慣戴眼鏡的人突然除下眼鏡樣子看起來都有點怪怪的,何況我原意就是逗她笑。我們乾杯,雪莉轉身走開了。
我正要跑到另外一邊,一把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問我:「你都是這樣逗女生的嗎?」
是你。
比平常更捲曲的淺棕色長髮,黑色睫毛微住上翹,眼尾部份灑了一些閃光的妝粉,臉頰微紅,手拿著一小杯紅酒,指甲修長,是暗紅色的,襯托起來手背好白。
雖然有點錯愕,但我已經出醜夠多次了,這一次絕對不容再失。「Hi!什麼時候來的,幹嘛突然出現,嚇我一跳?」
你撇了撇咀:「來好久了,你剛說到『名額已經滿了』的時候。我一直站在後面聽,你沒空留意而已。」
的確,和雪莉聊天是相當愉快的事,通常我都很專注。咦,為什麼要特別強調「後面」兩個字。
「她很可愛啊…」
我今天很從容鎮定,大概是在工作的關係吧:「是這裡的熟客,的確很可愛。怎樣,你吃醋?」
「誰吃你醋?」你笑笑,杯上的紅酒不多,你一口乾完,看來沒有生氣的意思。
「不吃醋,那我請你喝酒。你要喝什麼?」
「好,Vodka Lime!」(就是伏特加酒混檸檬加汽水。)
「喝完紅酒混這個不好吧…」
「你管我!」
好兇!好男不與女鬥,我遞上一杯Vodka Lime。
「還生我氣嗎?」我一直耿耿於懷。
「生完了。」你沒有笑。
「好吧,對不起,我還要再賠罪嗎?」
「好,你說!」真是得勢不饒人。
「你不是已經修理過我了嗎?」
「哪有,什麼時候?」
「藍色睫毛淺棕色隱形眼鏡。」
你噗的笑了:「這也算修理嗎?」
「算,害我好幾天睡不好。」這是實話。
「騙人。」表情看來卻很滿意。
「跟朋友來嗎?」唉,我在說什麼廢話…
「嗯,在那邊。」
你遙遙一指,在柱子後,擋住了。我心中忙亂在搜索話題,卻毫無頭絮。
「跟美女就說不停,跟我就沒話說嗎?」看不出表情是委屈還是找碴來的。
我連忙說:「沒有。怎麼會?」聽起來,有點心虛。
停頓十秒。
「你喜歡貓嗎?」
這是一個我不喜歡的話題,但我不想推搪:「曾經喜歡過。」
「那現在不喜歡囉。」
「唔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可以不說嗎?」
你想了一會,再問:「那…你養過貓嗎?」
「從前在香港養過。」
你愈問愈多:「是什麼貓來的?」
「波斯貓。」
「後來怎麼了?」
「送回波斯了。」
「亂講。」你笑,我倒並不覺得好笑。
「為什麼在台灣就不喜歡貓了?」
我想了想:「我覺得動物跟人一樣,還是自由自在不用靠別人養好。」
你搖頭,不同意:「但無論人或動物都需要別人的幫助啊,還有朋友的關心。而且接受別人的好意,也是一種禮貎吧。」
我凝視著你,像重新看見一個人。我被你那句說話吸引住了:「接受別人的好意,也是一種禮貎嗎?嗯…」
「跑到哪裡了?周圍找你。」一個高大俊朗的男生跑來,手搭著你的肩膊。
是Joe,比我年輕一點吧,美國哈佛的MBA,不常來,通常坐一下就走,不亂搞,永遠保持基本的客氣和風度,聽說是大企業的第二代。
「他是香港棋王…不,我學校的學長,他是我朋友Joe,…」你嘗試介紹,卻有點不清不楚。
我伸出友誼之手:「你好,我是王彥棋…」
「棋王學長好,我們那邊要切蛋糕啦」Joe拉著你急急轉身而去。百忙中Joe回頭向我揮手:「see you!」
「see you!」嘿!我把伸出去卻落空了的僵硬右手收回。
茫茫然,更忘了跟你道別。
回過神來,你已經人影不見,大概被那條可惡的柱子遮檔住吧。反而看見雪莉在跟男友吵架,又是一個180公分以上的紅頭髮年輕小老外,一邊吵架一邊眼睛還在偷瞟別的女生。
吵沒多久,大概沒結論吧,雪莉氣沖沖一個人走回吧桌,拚命撥電話,卻顯然找不到人。我心情有點低落,故意裝作看不到她,跑到另一邊去了。吧桌有三個人服務,不怕她沒人接待。
差不多三十分鐘,她突然跑到我面前:「喂,幹嘛不理我。」
「你不是在講電話嗎?」
「找Alex, 找不到。」
「那個幾乎比門頂還要高的荷蘭長頸鹿嗎?」
「什麼荷蘭長頸鹿…哈哈…看來還蠻像的。」
「香港人說這個是死老鼠掛在電燈柱子上,不配的啦,算了吧。」(意思是身材小的搭上身材高的。)
「知道了,你又不是第一次這樣講我,重複又重複,好煩。」
死腦筋,懶得理她。
「喂,沒有人要我,你要不要我?」
這問題要小心回答。
「我不夠高。」
「也對… 好吧,你講個故事我聽。」
「笑話嗎?」
「不要,我要故事。」
我想了一想:「好,你是唸統計的,數學不錯吧。」
「那當然。」才怪。
「你懂得玩骰子嗎?可知道擲三個一的機會率是多少?」
「那容易,6x6x6,就是216份之1的機會。」
「對。有一個傻瓜,他把所有賭注都押在一把『圍一』上,就是圍骰三個一,他充滿信心,他今次贏定了,你知道為什麼?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他已經連續錯愛215次了。」
雪莉陷入沉思,另一邊需要我幫忙:「你先想想,待會跟你說。」
從那頭到這頭,她又跑到我面前,一副會心微笑的樣子:「我知道了。」
「你確定?」我才不相信像她這種沒頭腦的大學生突然會變聰明。
「你認為我已經輸了幾次?」
「大概沒有兩百也有一百八了吧。」我故意虧她。
誰知她卻點頭:「唔…那我快開到『圍一』了…」聲音突然高八度:「我會加油滴!」然後就一蹦一跳跑去認識新男生了。
數學專家說:每擲一把骰子,機會率都要重新計算。原想告訴她在這裡一個女人想找到一個『唯一』的好男生,就像要擲『圍一』那麼難,連續錯愛了215次,第216次還是要重新計算的,傻妹,聰明就不要再賭下去啦。
不過見她笑得那麼開心,也無所謂了,早晚她自會明白。
二點半,臨下班的時候收到簡訊:「我知道回波斯是什麼意思了,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的」
我沒有回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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